Opinion

章魚的斷舍離/付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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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好報

5月. 10, 2025

付令

三峽的霧潮起潮落,裹挾著鐵銹味的江風撲向朝天門碼頭。二十多年後我重遊故地,突然想起同學“章魚”在畢業散夥飯上的醉話:“斷腕時記得朝著洋流方向,否則新觸手長歪了可別怨我。”

上世紀九十年代末的飛行學院裏,TB-20螺旋槳的轟鳴碾碎了青春躁動。穿磨白牛仔褲的章魚總抱著木吉他坐在蘇式C字樓走廊盡頭,瘦高的身形在斜陽里拉成青銅色的剪影。常年被江風鍍成深銅色的面龐棱角分明,硬挺的短髮四六分開,發梢總沾著長江特有的潮氣,像岸邊礁石上經年不褪的水痕。那年,他與綽號“董大媽”的黝黑少年,擠上開往成都的綠皮火車,在琴行用伙食費換回兩把日本產電吉他。“以後咱就是飛行學院的Bon jovi!”他們常年嘶吼《光芒之神》,卻未料短短三月後,那把雅馬哈電吉他就流轉到了川音學生手中——那些音階如同夔門峭壁上的懸棺篆文,終究讓這個三峽少年敗下陣來。

那年重慶直轄。我們還在爭論萬縣市變更為萬州移民開發區的行政圖譜,章魚早已把通訊地址改成了“重慶市萬州區雲陽縣”。我疑惑,說萬州區和萬州移民開發區可不同,雲陽縣屬移民開發區管。他卻淡淡地說一樣:“斷尾求生是章魚祖傳的本事,行政代碼也要斷舊接新。”我想像著,貨輪正載著江邊張飛廟的磚瓦,拉著汽笛駛向新家。

實習的暴雨夜成為命運分野的注腳。我在休息間隙時,聽見教員對著話筒咆哮:“CA5407立即複飛!”轉頭瞥見本該監控滑行道的章魚,正盯著窗外發怔,手裏的話筒像截曬蔫的珊瑚枝。說實話,他不是那塊料,而我再適合不過。臨近大學畢業,因為會來事,他留在主城工作,而我去外地當簽派員。多年後,他女朋友也換了,職業也換了,沒幹本行了。同學們紛紛說說浪費。我沒離開行業,卻成了業餘作家。

重逢是在江北嘴金融城的咖啡館。他現在搞投資,朋友圈刷屏著冰島極光與加勒比日落。他袖口露出的百達翡麗泛著藍色冷光,手機屏保上的遊艇桅杆刺破陰霾。“專業太狹隘了”,他用銀勺攪動249元一杯的瑰夏咖啡,談起幫老婆修改競聘稿的深夜:“我在PPT裏插了段鮑勃·迪倫的《Blowin’ in the Wind》,全場評委跟著節奏敲桌子。”落地窗外,朝天門廣場的曲線宛如巨型章魚吸附在兩江交匯處,玻璃幕牆折射出魔幻的棱光。我想,我還是太土了。

有時我會夢見飛行學院初秋的走廊:他盤坐在煤渣跑道上撥動木吉他,琴箱裏飄出的《月夢》混著雲陽碼頭隱約的汽笛。那時的斷舍離尚帶著理想主義的餘溫,不像如今這般優雅又凜冽。或許每個從三峽激流中掙脫的生命都需學會割捨,只是有人斷的是琴弦,有人斷的是錨鏈,而江心呼歸石永遠記得它們完整的年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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