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徐成文
冬天如約而來,低溫的天氣讓我瑟瑟發抖。蝸居在小城一隅,只能靠多運動來驅趕嚴寒。當有人翻出電烤火爐取暖時,我不禁想到了故鄉久違的火塘。
我的老家位於一個偏僻山村。一到冬天,人們就在火塘邊燒火取暖。
火塘是一個正方形,四周用條石鑲嵌。一面靠牆,三面安放一些板凳、小凳等,便於人們坐著烤火取暖。條石被歲月磨得發亮,像一面面古鏡,映出幾代人的臉:曾祖的咳嗽、祖父的旱煙、母親的縫衣針、我的童年,都在那四方火塘裏一閃一閃。
火塘最大的作用就是烤火取暖。只要家裏有人,幾乎火塘裏就有火苗。人們回到家往往抱起麥草啊穀草啊放到火塘,劃亮一根火柴,一團熊熊的大火燃燒起來。穀草是秋收後的殘喘,麥草是夏收後的餘溫,它們被火舌一卷,便“劈啪”作響,仿佛把整年的陽光重新釋放。冷得發抖的人們便伸出手掌,在火苗中驅散嚴寒。掌心先是刺痛,繼而麻木,最後像化開的糖水,一滴一滴,甜到心裏。因為燒的是“曇花一現”的禾草,不多時,火塘裏就沒有火苗了。
家裏來了客人,火塘裏就要燒起樹蔸。樹蔸是上年砍樹後留下的根,黑黢黢、沉甸甸,像一段沉默的往事。父親把樹蔸架成“井”字,再塞幾把松針,“轟”的一聲,火舌竄得老高。要是與老人住在一起,人們也要在火塘裏燒起大火,以供老人取暖。爺爺總把枯枝般的手伸得離火很近,近得我看見他手背上鼓起的青筋,像一條條想爬又爬不走的蚯蚓。
晚上,一家人忙完了農活家務,坐在火塘邊,一邊烤火一邊嘮家常,濃濃的親情便溢滿整個房間。母親把針線簍擱在腳邊,給我們衣褲的口子縫上補丁;父親用火鉗撥弄炭火,讓它“騰”地亮一下,又暗下去;我把書包倒扣在板凳上,寫老師佈置的家庭作業。看看牆上的掛鐘,時間不早了,我們幾個孩子在父母的多次催促下才念念不舍地離開火塘去睡覺。我故意拖得很慢,把棉鞋伸到火邊,烤得冒白氣,才一步三回頭地鑽進冷得如鐵的被窩。被窩深處,我偷偷把腳疊在一起,那裏還藏著一小塊火塘的餘溫。
雖然火塘邊能取暖,但也存在安全隱患。那些年幼的孩子,最讓父母揪心。農村雜七雜八的事情繁多。天黑後才回家的人們,要一邊做飯一邊做家務,孩子則在火塘邊烤火。大人常常是一邊做事一邊呼喚孩子,生怕孩子在火塘邊打瞌睡掉到火塘裏。鄰居家的三娃,把棉鞋伸得與火太近,“哧啦”一聲,鞋底冒出一股焦糊味。他“哇”地哭起來,母親拎著鍋鏟沖進來,一把拎起他,在屁股上“啪啪”兩下,聲音響得蓋過了火苗。三娃的鞋尖燒出一個黑洞,像一張歪著的嘴,後來母親用碎布縫了一朵黑補丁,那朵花一直開在他腳上,也開在我們童年的笑柄裏。
在火塘裏燒火,火勢不宜過大,否則會出事故。一到臘月,家家戶戶的火塘上面懸掛著油滴滴的臘肉,要是火勢大了,就會把臘肉燒起來。臘肉是年的前奏,肥得發亮,瘦得緊實。若哪塊肉“嗞啦”滴下一串油,火苗“轟”地竄上去,父親便像救火英雄一樣,舀一瓢水,準確無誤地澆在火舌上。“嗤——”白煙騰空,肉香、松煙、水氣混在一起,成了我記憶裏最立體的臘月映像。
在農村,家家戶戶的火塘上空懸掛一個鐵制的鼎罐。這個鼎罐可以蒸紅苕、煮稀飯、熬湯。鼎罐黑得發亮,像一位沉默的老廚師,日復一日吊在火的上方,把最簡單的東西煮出最惹人的味道。有時候,人們也偷一次“懶”,將紅苕清洗乾淨後,倒進鼎罐裏,摻上適量的水,一邊烤火一邊等待吃鼎罐裏的紅苕。水“咕嘟咕嘟”地唱,紅苕的甜香順著罐蓋的小孔鑽出來,像一只只小手,撓得人心裏發癢。火候一到,母親用抹布墊手,旋開蓋子,一團白霧“呼”地撲在臉上。
隨著生活水準的提高,加之地球的變暖,現在的農村,很少看見有人還在火塘邊烤火。那些想烤火的人也會買回電烤火爐,這樣就環保又安全。可我知道,電爐的紅絲再亮,也燒不出樹蔸的松香;暖氣再暖,也烘不出我們一家人的歡聲笑語。
